第七十三章 那个女孩（二）
“对啊，你不是聋子呢。”文声晚叹气，笑着做到了放在病床旁的木椅上。
椅面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大概魏思媛刚才也是坐在这里的吧。
文声晚静静地看着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还是和以前同一张脸的胡音帘，不过是失去了些血色，但文声晚紧张得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可算等到你了呢，救命恩人。”但胡音帘却丝毫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反而轻松地说道。
“救命恩人，我哪是啊……”文声晚摇头说道，“相反地，我还要对你道歉……”
“道歉？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胡音帘疑惑地眨了眨眼，“如果你是为了揍了我爸而道歉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哦，昨天他还在我面前哭着说你揍得好，而且还下手轻了，应该拿棒球棒给他脑袋来那么一下才行。”
“棒球棒……我怕是要当场杀了他啊。”文声晚脑补了一下画面，无奈地说道。
“不是因为这个？那你难道为了打碎那个十几万多块钱的盘子而道歉吗？”胡音帘皱眉问道。
“什么？那玩意值十几万？”文声晚目瞪口呆。
“当然啊，那盘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装饰用的文物诶。”胡音帘偏过头说道。
“呃……这个……需要我赔吗？”文声晚一脸悲壮。
“不需要的不需要的，爸爸都说了，我的命可比这盘子值钱多了。”胡音帘笑道。
“呼……”文声晚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这随手一拍就差点把自己老爹接近一年的工资全部赔上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你总不是为了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我的**而道歉吧……虽然这么一说确实挺应该道歉的，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被除了爸爸和医生外的男生看到**。”胡音帘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睛睁圆了用左手指着文声晚说道，“啊，你背我的时候还接触了我的**！”
文声晚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跪下大喊一声“请娘娘赎罪”然后磕头道歉。
“瞧你这表情呢，”胡音帘掩嘴轻笑道，“就像便秘一样……”
文声晚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没问题的哦。如果是你的话，没问题的哦。”胡音帘抿嘴笑道。
“咳咳……”文声晚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姑娘刚才是不是在对自己表白？
“你肯定误解了什么吧。”胡音帘用怀疑地眼神看着文声晚，后者脸色发红，目光游离。
“所以说你这种男生啊，就是闷骚！”胡音帘撅起嘴巴，“我不是打击你，但我确实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一句话，我马上就放心了。”
“所以说啊，文声晚，你到底是在为什么向我道歉呢？”胡音帘看向了洁白的床单，左手轻轻地抠着床单上的纤维，“一个救了我命的人却用这么低下的态度跟我说话，可是会让我很困扰的哦。”
女孩的声音很轻，尽管在刚才的对话中精神百倍，但事实上她还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我毁了你的生活，不是吗？”文声晚看向窗外，灼热的阳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
“如果当初我没有冒失地闯进你的家，和你父亲打架，说不定你就不会跳楼了吧。”文声晚低声说道，“就是因为我的愚蠢，我的冒失，我的自以为是，才导致你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甚至让你失去了绘画的能力。”
“所以我才向你道歉。”
胡音帘沉默了一会，最后又微笑起来。
“文声晚，你知道吗？如果你在那个时候不冲进来的话，我总有一天会把爸爸折磨死的。”
“但是我冲进来之后你有跳楼了，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你还不是死了。”
“那这么说的话，你的行为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吗？结果根本没有改变，我都得死不是吗？”胡音帘的笑容很平和，好像两人谈论的死亡与她无关一样。
文声晚挣扎地苦笑起来。
“而且啊，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就算画不了画了，我不是活下来了吗？”
“所以，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没必要自责。”胡音帘伸手拍了拍文声晚的头，尽管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很困难。
“嗯……我知道了。”文声晚眼帘低垂。
“哎，你还是不知道。”胡音帘埋怨似的说道。
“你知道吗，文声晚？在跳楼的那一瞬间，我才真正地了解了自己。”胡音帘的语气就像浓雾一般朦胧，“只在那一刻，我才如此直观地感知到，原来我在内心深处是多么地想活下去呢，明明之前还画出了一幅名为希望的纯黑色的画呢。”
“我在画展上看到那幅画了。”
“对了，说起来，我的画展上人多吗？”
“人……很多呢，我和沈蓉浦完全管不过来，大家都在称赞你的绘画技术。”文声晚抿嘴说道。
“果然思媛说的没错，你这家伙，根本不会撒谎。”胡音帘虚扇了文声晚几个巴掌。
“好吧……你的画展上，其实只有我一个人。”
“我早就预料到了呢。”胡音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怎么说呢，我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胡音帘？”文声晚皱起了眉头，女孩的表情并不好看。
“我没事。”胡音帘轻轻地摇了摇头，慵懒地说道，“不如说，因为我画展上并没有人的事实，让我十足地松了口气。”
“因为这个事实，我才能知道，我以前的生活到底是多么的虚伪，多么徒劳。归根结底还是你结束了我虚伪的生活呢，文声晚。”胡音帘真诚地说道，“谢谢。”
文声晚无言地低下了头。
“哎呀都怪你，话题都被带偏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胡音帘嗔怪地看了文声晚一眼。
“刚才说到了你跳楼的事情。”
“哦，对，是那里。”胡音帘点点头，宛若唱歌似的说道，声音婉转动听，“跳楼其实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它教会了我如何找到希望，它教会了我如何避免绝望，它也教会了我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人们是多么地值得活下去。”
“我在醒来之后发了誓的，以后我一定要充满希望地活下去。”
“为什么？”文声晚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恶寒，他的内心告诉他，以前的胡音帘恐怕已经死了，真正地死了。
“你傻吗？文声晚？”胡音帘轻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是仙女在她脸颊落下轻柔的一吻，“就在昨天黄昏的微光下，飞鸟的翅膀上都被印染了火红的颜色，所以我要活下去；明天好像有中国古代礼仪课，而我最擅长这门课了，所以我要活下去；前几天夜里的月亮都不是圆的，但愿今天晚上月亮会圆起来，所以我要活下去；听说一般的钢琴一共有八十八个键，但少数钢琴只有八十五个键，所以我要活下去；日本的樱花很美，如果走在樱花飞舞下的小路上，一定会是梦幻般的景象，所以我要活下去。”
“今天早上下雨了，空气湿湿润润的刚刚好，所以我要活下去。”
“有人送给我康乃馨，还告诉我康乃馨的花语是爱和关怀，所以我要活下去。”
“医院的药味虽然很刺鼻，但习惯了之后其实也不算什么，所以我要活下去。”
“我估计你中午会来看望我，然后你果然来了，所以我要活下去。”
胡音帘的眸子干净得像是从天上流下来的清泉，不带有任何一丝杂质。
“人们啊，总是会把细枝末节的，隐藏于这个世界上的破碎的希望拾起来，然后将它们放在心里，仅仅如此，他们就有了生活的动力。”胡音帘伸出白皙的手，张开五指，好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所以你看，生命就是这么的脆弱，也是这么的美好。如果你每天都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寻这个世界，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生命就像一杯醇香的咖啡一样，闪闪发光。”
依依顺着胡音帘的手向上看去，眼睛里闪耀着非凡的神采。
……
“这就走了吗？”太阳渐渐地落山了，看着起身的文声晚，胡音帘依依不舍地说道。
“啊，是啊，我该回家吃饭了。”文声晚微笑着说道。
“文声晚。”就当文声晚要离开病房的时候，胡音帘叫住了他。
“怎么了？”回头望去，病床上瘦弱的女孩像是天使一般洁白，只有齐肩的短发柔顺如初。
“爸爸他……自首了，然后我可能就要被交给几百公里外的奶奶抚养了。”
“那很好啊。”
“明天我就办理转院手续。”胡音帘说道。
“加油。”文声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胡音帘打气。
“所以……你明天不用再来医院了。”胡音帘低下头，身体颤抖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在了被褥上，变成了一小块黑色的斑点。
“嗯……好的。”
“文声晚。”
“嗯？”
“谢谢你。”胡音帘捂住脸泣不成声，文声晚上前几步，又走到了她的身边，胡音帘紧抓住文声晚的手，将其抬起来，又用额头触碰他的手背。
“谢谢你。”胡音帘喘息着说道，文声晚甚至担心她会因为情绪波动剧烈而对身体产生不必要的负荷，“一次一次地陪在我身边，一次一次地帮助着我，如果没有你，我恐怕还会一直停留在原地吧。”
“真的……非常感谢你。”
病房中，女孩的哭声像是夜莺，吟唱着世间最华丽，也最宁静的舞曲。
* * *
“走啦，依依。”望着还趴在门边瞧着胡音帘的依依，文声晚催促道。
“嘻嘻。”依依莫名地笑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踏着轻快的步子，紧跟着文声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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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胡音帘最后的落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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